听见案件重审的声音,董秀秀死讷的神情忽然有了一丝波动。
这半月来,她受尽了折磨,夹指板挤压过她粗糙的双手,哪怕是厚重的肉茧也护不住流失的血色,苍白沉重的一双手,就连动弹都是一种奢望。
“请最好的大夫给她医治。”
“她只是一个……”
“快去!”人命关天之下,林醉君没那么多好脾气。
县主的身份还是有一点作用,终于狱卒挪动了自己的脚步,飞快奔走了起来。
董秀秀的眸中又泛起了一丝希冀,但没多久她就闭上了双眼,她这副身体,她自己知道,怕是熬不到年关了。
这位姑娘或许是一个好人,可是,好人不一定能替她翻得了案子,上一个好人已经被杀了,她还能奢望这世上有多少好人呢。
好人,多半不长命。
“你要走,也得清清白白地走。”林醉君看出来她没有什么求生的欲望了。
董秀秀面色苍白,脸上的皮儿像是贴在了颧骨上,杏眸下陷,印堂上不时有白气在徘徊,那是死气,命数将尽的人才有的征兆。
头回,还有人跟她说一声清清白白地走。
身为一个女子,她太知道名节和清白有多重要了。
董秀秀的喉咙因为酷刑,烫伤了,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疤儿,只要一开口说话,喉咙上的皮儿就会往上拉,血肉和脓汁都清晰可见,嗓口因为火辣的疼发不出来一个清晰的字来,自个还跟着受罪。
董秀秀不由得回顾起自己的过去。
她是出生在一个寻常重男轻女的家庭,没有让女子习字的习俗,也不会让女子习武,顺从是她这三十年来做得最多的事情。
未出嫁前,服从父母,准确地说是父亲。出嫁后,服从夫家。
她依旧记得自己的那个婆婆,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,干瘦的脸上堆满了笑意,生怕放走了这个媳妇。
她以为未来婆婆是对她这个媳妇满意了,媒婆在旁称赞她从小就温顺。
如今想来,那不过是被迫服从。
她最讨厌的就是自己的父亲,一个懒汉,她母亲怀她弟弟的时候,她爹在竹椅子上坐着,手中的淡巴枯冒出腾腾烟气,故意吹向了她母亲干活的方向。
那时,董秀秀并不知道孕妇不能闻淡巴枯的烟气,以为这只是寻常的行为。
后来,她明白了,她的父亲是故意将淡巴枯的气味吹向了她母亲,逼迫她母亲反抗,他好顺理成章地打她一顿,彰显男人的威严。
这些事,她原是不懂,后来,遇到了一个和她父亲一样的男人。
她的丈夫是外人眼中的好丈夫,哪怕他相貌上略有瑕疵,右边耳垂下长了一颗大黑痣,细看下来还有脓水流动的感觉,直叫人作呕。从左边看,倒像是一个清秀的书生,颇具有迷惑性。
相亲那日见面,他只露出了左边的脸儿,她只觉得这样的男人内敛可靠,是个良配。
成了亲以后才知道他右边耳垂下的瑕疵,渐渐对这门婚事生了悔意。
“董秀秀,我知道,你心里看不起我,可你只是一个女人!”他揪住她的长发,往后掀去,恶狠狠地说道:“记住,女人永远没有反抗男人的资格,这就是你作为女人的命!”
段彰从来不会打她的脸,打她的手,而是踹她的肚子,只要她不舒服,他就会说是她不检点吃坏了肚子,她也因他多次的踹打,落了个终身不孕的残病。
没有孩子,她不知道这一生谁还会给她养老送终,朝廷吗?朝廷真的看得见黎民百姓的存在吗?
嫁给了段彰十年,这十年来,她遭受了非人的折磨,怀孕三次,三次皆是因为段彰的殴打流产,直到夏季除豆草之际,段彰以她不做饭为由,猛踹她的肚子,叫她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。她不敢反抗,这男人能说会道还有暴力倾向,她一旦反抗了,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殴打,换来的是他持续地抹黑她与旁人有染。
天道不公啊,她的丈夫还活着,她的婆婆死了,丈夫在公堂上的推卸,让她是凶手嫌疑骤然加深。
婆婆怎么死的,她自己也不知道。
她来之时,婆婆就已经倒在了地上。
她曾经无数次在心里诅咒过孙连生死,比如走路摔了一跤,人没了,她也轻松一些。但人真的死了,她慌了,家里少了一个人,而她成为了嫌疑人。
屈打成招之下,她不得不承认了罪行。
林醉君看着她的眼神,心中已然知道了大半的信息,看来明日还得去问问她的邻居才能够下定论。
林醉君不敢耽搁,大夫来了之后,看了看病,摇了摇头走出来,只是说了一句:“她挺不到年关。”
“我要最贵的药材给她吊命,也不行吗?”
“县主,人命金贵,但她这情况五脏六腑具损,尤其是肚子,恰如一滩黑泥,着实可怖,能活到如今已经是上天开恩了。”
大夫没有说谎,林醉君看得出来。
到底是什么样的折磨,让她的身体成了这副模样?
“可否有办法治疗她的嗓子?钱我来出。”
她有满腹的委屈,不该就这样生咽下去。
“县主……”大夫原是想拒绝,许是动了医者的怜悯之心。
“我试试吧。”
“县主既然开了金口,那么老朽就用上最贵的药物治疗她的嗓子了。”
董秀秀的身体已经慢慢腐坏,对于这样的病人,一般的大夫实在不敢接手,生怕砸坏了自己的招牌。
“多谢。”林醉君明白这个决定对于一个大夫来说有多么地艰难。
“需得将她移到干净的地方。”
几个狱卒面面相觑,平时他们连饭都不敢送到董秀秀跟前,如今抬董秀秀的人肯定得是他们了。
“你们几个,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动手?”
最干净的地方在这儿,无疑是廨宇了。
林醉君想着,反正李捷今晚也回不来,就算回来了,大不了去她房里睡,又不是没共处一室过。
狱卒将董秀秀抬到了铺满稻草的担架上,正想甩甩手,一看县主大人还在这里,刚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了下来。
董秀秀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子腐肉的味道,恶臭如沤了几十年的生肉,就连林醉君闻到了这个味道,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,但还是忍住没有掩鼻,恐叫tຊ董秀秀心中生了不适。
“抬到了我侧房去。”那原是李捷的房间,待他回来她再好生地同他解释。
董秀秀生无可恋地闭上了眸子,她这身子迟早撑不住,又何必污了廨宇呢,可是她说不出来任何话,只能泣下一滴滴眼泪。
次日,天光微微泛鳞,林醉君叫人修葺了大牢,顺便换了新的稻草。
李捷回来时看到自己的房间被占了,心情自是不佳,看到林醉君正搬着他的东西进她的房中,阴霾顿扫。
原来,她是藏了这个心思。
也是,同房之事,女子多羞于口,只好找了个人住进他的屋子里,好“逼迫”他来她的屋子里。
这些,他都懂。
他也不揭穿,女子的心思嘛,多有隐晦之处,揭穿了就没意思了。
“我都知道了。”李捷眉色上扬。
“知道了就好,你今日有空吗?”
李捷喜上眉梢,战略性地扭捏身子。
“有。”他轻轻地前倾身子,附耳说道。
林醉君???
问一句话需要如此暧昧吗?
“那就好。”
她竟是如此直接,那下一步是不是该扑倒他行夫妻之事了?这,他还没准备好呢。
不过没有准备好,突如其来的行事,他也是不介意的。
“你耳根子那么红干嘛?”
一想起行夫妻之事,他就忍不住泛红了耳根子,这都被她发现了,她果然对他颇为关心。
“也,也没什么……”一会儿有什么,他也是不介意在白日之下行宣淫之事。
“待会我想去董秀秀夫家看一看,你陪我去。”
李捷的脸上略微染上了一抹灰翳,就只是这样?没别的了?
“你再想想。”
难道又是他想多了?
“对了。”
李捷眸中重新焕上喜色。
“董秀秀如今在你的屋子里,你这几日就留在我屋子里,你下榻我上榻。”
还真只是这样。
“好……”
林醉君无奈地用小指勾了勾李捷的小指,说道:“去吃点东西,再去董秀秀家看看吧。”
说话间,芳莲已经端上了肉包子和虾饺,以及皮蛋瘦肉粥。
“婢子不知道世子爷也在这儿,只准备了小姐的早食。”芳莲道。
她就是故意的。
林醉君吃了两个虾饺和一锅皮蛋瘦肉粥,剩下的东西全给了李捷。
“芳莲,没事,我吃得饱。”
林醉君不在意这些,拉着李捷就往外走。
芳莲气得跺了跺脚,还是让李捷吃到了东西!
二人由总捕头领路,各骑一马去往了董秀秀夫家。
“我怎么觉得芳莲对我颇有微词,倒像是我吃了软饭似的。”
难道不是吗?
“芳莲只是比较护主,忧心我吃不饱而已。”
真的只是这样吗?
“她只待你好,我还是她未来的姑爷呢,明知道我在你侧房,也不知道多准备一些,我看啊,她是真把自个儿当成小姐了。”李捷颇为愤懑。
要说这芳莲的态度,也着实不明,甚至他现在一看见芳莲,就跟见了那晚的过山峰一般。
“芳莲,没说过自己的来历?”
“芳莲命苦,从小遇了水患,我八岁那年救了她,从此她就跟在我身边了。”
“所以,你也不了解她的童事?”李捷抓到了关键点。
他就是觉得芳莲这人不简单。
“以前你好像不会针对芳莲。”他今儿个是怎么回事?
针对?看来一个芳莲已经让他们之间生了嫌隙了,这个芳莲的本事还真是不小。
若是黎茯苓在这儿,他还能设法让黎茯苓和芳莲窝里斗,他抱着林醉君在一旁看着,那该多好。
“以前是以前,往日芳莲也没对……”对他有恶意的话,只怕说了出来,林醉君也不一定会相信,反倒是遂了芳莲的愿。
不多时,段家到了。
地上的雪泞像是大地烫伤皱起的伤疤,一点一点延伸到门口。
段家有前院,院子中只剩下两只鸡在地上觅食,屋子中时不时传来冰零咣当的声音,好似入了贼一般。
总捕头正想拔刀进去看一看,从里面恰好跑出来一个身穿蓝色圆领长褂的男人,男人额头宽,轮廓圆,耳垂上卷,是一个无财之人。
这是林醉君初次见段彰的评价。
“你们是何人?”男人紧紧抱住了胸前的包袱,警惕地看着来的三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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